今年春节,我妈郑重地对我弟说他已经八岁了。“今年几岁了?”“七岁。”“不对,你已经八岁了。记住,你已经八岁了。”她当时讲他八岁还是九岁我已经记不清了,这约莫十年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好多好多。

当我妈怀孕时,我还在上小学。那时我也说我“怀孕”了。我妈笑了笑,问:“几个月了?”我当时估计是从医院等候室电视上知道,一个月肚子是不会大的,便回答一个月。过了几周她又问,还是一个月。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我的肚子还是那样。(最近缺乏运动,肚子胖了起来,可以说五个月了吧。)不知是哪位老师跟我们说的,要体验母亲十月怀胎的辛苦,可以把篮球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我曾经这样试过,细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弟就开始在里面闹腾了。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在我们半躺在床上看书玩手机的时候,我妈突然间叫了一声,用手捂着她的肚子,估计是我弟又开始踢了。到夏天,我们吃西瓜,我妈边吃边对我说,她怀我的时候很喜欢吃西瓜,所以我也跟着爱吃西瓜了。

有次看《宝贝老板》,还是其他什么电影,我妈对我说,有了我弟之后他们对我们的爱不会少,不要担心一份爱被分成两份,他们会给出两份爱,我和我弟一人一份。我弟也会因为我更幸福,因为有三个人在爱着他。此后,我爸和我妈又在不同场合对我说了很多次,当时的我还不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要重复如此多遍,写完这段话我的心酸了。

我妈生我弟,我到医院的时候,我弟已经出生了。没过多久,我妈那家人就从百公里外的老家赶了过来。不知道我弟当时怎么了,动不动就在蓝光箱里睡觉。有时他没戴眼罩,我靠着蓝光箱盯着他看,呆萌呆萌的,很可爱。先前刷到过一个视频,新生儿视力是逐渐发育的。刚开始看到人围着他时只能看见一个圈里面的模糊画面,估计是几个月后成黑白的,再过段时间才能看见彩色的世界。视频底下有条评论说,他看着看着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我也差不多,在看那个视频的时候想起我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时候被几乎所有人温柔地爱着。我弟的出生,对于小学的我来说是一种震撼。生命原来就是这么诞生的吗?我就是这么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我也许在那个时候意识到,我已经成为一名哥哥了。可能因为我无情,每次打完弟弟后我都觉得自己很正确,写下这句话,提醒我这个哥哥的身份,对之前的挥出去的手十分后悔。有人说,打完孩子之后自己的心比孩子还疼。每次我妈打完我或者我弟之后,她都会说她非常后悔。

我弟大一些,我家购置了一辆婴儿车。我们带弟弟出门玩,他躺在婴儿车里。婴儿车里有挂着星星吗?不知道。弟弟多少次在婴儿车里睡着了呢?也不知道。我有时会像我妈那样把我弟抱在怀里。他头顶貌似有个东西一跳一跳的,妈妈说那是什么东西,我忘记了,她叫我千万不要去碰。有时候摇着摇着,我弟就在我怀里睡着了。“宗林学会哄弟弟睡觉了。”我爸,又或者是我妈在旁边轻声地对我说。

可能当时我还小,我弟给我们家带来的唯一的意外就是我们叫他几乎没有反应。他有个绰号叫“淘淘”,因为他在我妈肚子里时特别淘气调皮。我们一直叫他“淘淘”,他好像没有听见。这当时让我爸妈担心坏了,还带他去做核磁共振,这才放心。他不爱听别人的话,这似乎成了习惯。现在我们叫他放下手机,或者放下橡皮泥过来吃饭时,他也是爱理不理的。

可能是因为我不太喜欢说话,或者手机比我们彼此交流更加有趣,又或者说我们玩手机的内容截然不同,连手机都交流不来,我们家近年来都比较安静。我从学校回到家,再从家回到学校时,我妈都会抱怨几句:“你在家说的字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我弟的出现给我们家带来了一些变化。我妈出门买菜,安排我弟做数学作业,也就是些算术题。写完,我弟估计就写了一点,便不知学谁那样说:“我累了,要休息了。”然后他就在客厅的垫子上玩,有时坐着,有时趴着。等我妈回来,便会发现整个客厅被我弟弄得一团糟。

我弟学说话比较晚。一方面在难过的时候没有办法表达出来。他很喜欢哭,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对着我妈哭。那种哭对我们来说是突然的。可能他提的问题我们听不懂,我们没有办法回答他,他就把眼睛眯上,嘴巴张开,哭了起来。有时,他会扑在我妈的怀里,要抱。

学英语和生物时,做题不时会看到令我感慨万千的研究。什么“低母性行为会导致心理创伤”啦,什么“吸烟会使基因甲基化程度升高影响后代发育”啦,什么“智能手机会对早期教育中各项关键能力的形成产生负面影响”啦……我很怕看到这些东西,不是因为研究报告和情境推理题难,而是因为会联想到伤人的现实。我家貌似有“怪罪”的基因,凡做错什么事出个什么岔子都要把别人数落一遍。路上但凡堵个车就怪别人瞎安排,自己事情没交代清楚就责备别人没有主动问明白,等等等等。我明白,我是懦弱的。

说话比较晚,另一方面是他会在与别的小朋友玩耍时占据劣势。他想荡秋千,不会跟别人说“我可以玩一下吗”之类的,而是直接将正在荡秋千的小朋友拉下来。他在家里很敏感,在外面又很愚钝。在这方面,我妈比我担心得多。有一次,我妈、我弟弟和我在小区里的游乐场玩。实际上,我弟弟在玩,我妈看着我弟,然后我不知道在哪里自己听自己的歌。估计是我妈看见三四个小孩都围着我弟,还就急忙上去拉开,把那伙人骂了一顿。我闻声过来,跟我妈说那叫假想防卫,人都还没动手她就先防卫上了。她不听,一直说:“那群小孩把他围住了,一定要欺负他了。三四个人围着他。”我觉得她太敏感了,她觉得我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我弟上小学,也被人欺负。我周末回家有时会听到母亲在电话里跟别人抱怨班上有哪个孩子特别坏。我没想到小学会给家长这么多事情。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可能是幼儿园,还是在幼儿园以前,我弟就开始被人不看好。有一天晚上,我妈哭着跟我说:“原本生我弟是为了将来我有个帮衬,没想到会这么不争气。”一段时间后,我爸在餐桌上跟我弟说,把他卖掉好不好。我弟听不懂,也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要对他有所苛求。我妈随即叫我爸不要这么说。“他们会给出两份爱,我和我弟一人一份,我弟也会更幸福,因为有三人在爱着他。”这段大概是九年前说的话,像回旋镖一样刺中我的心。

原先过来陪护的外公已经失望了,原先跟他玩的已经不太理他了。我问自己,我有像当初说的那样爱着他吗?

这篇文章原本写在作业纸上,足足写了四张。周末又用Deepseek图片转文字,再花了点心力校对了一遍。